千里没有开口。
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。
徐青看大家都不说话,回了一句:“不打,我们的故乡可能也会像这里一样……”
朝鲜女孩沉默下来。
见场面有些凝固,千里挥了挥手道:“姑娘,我们不打扰你了,全体都有,我们马上撤退!”
女孩看大家都在收东西,连忙道:“你们不用走……我只有一个人,你们可以直接在这里休息,不用管我的。”
“谢谢你的好意,姑娘。”千里摇摇头,“我们部队有规定,不能打扰老百姓丝毫,之前看这里是废墟才想着住一晚上。现在主人家回来了,我们自然要走。”
女孩:“你们……是真正的人民军队。”
七连本就在这里做好一切战斗准备,铺盖一卷没有什么,其他武器装备都随身带在身边,睡觉也没有离开。很快,大家就背上离开往山上去。
徐青忍不住回头看,那位朝鲜姑娘还在门口远远的看着他们。
一边上山,徐青有些不放心:“她一个人留在那,不会有危险吧?”
千里摇摇头:“跟着我们更危险。”
徐青想想也是。
上山后,他们沿着路线走,意外发现了一个山洞,这可算是意外之喜。一路走来,他们很少人发现这种天然的山洞,朝鲜的山大都险绝陡峭,洞穴较少。
小心的往里面探了探,并没有危险。众人才停下,准备在此休息一晚。
不过经过刚才那么一闹,大家睡意也没了,值夜的继续值夜,休息的休息,偶尔也有人坐起来聊会天。
过了一会,在洞穴门口看着的张小山突然戳了戳他:
“那个姑娘又来了!”
“啥?”
徐青有点懵。回头看去,借着月光,这才看见刚刚来的小道上,刚刚山下那位名叫金煦花的朝鲜姑娘又过来了。
“她不会有什么事吧?”
“不要放松警惕,报给连长吧,我们毕竟跟人家不熟……”
张小山回去报告,他留下继续看着。
就见这个朝鲜女孩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瓦罐,一手扶着,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山上走,很快就走到了山洞前。
徐青犹豫了下,问:“金姑娘,你有什么事吗?”
他眼神很好,在黑夜里,也能看清这姑娘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。
她脆生生开口:“我看你们往这走,附近只有寒水洞这一个山洞,知道你们肯定来这了,我想了想,带了家里剩的一些食物给你们……”
徐青连忙摇手:“我们不能拿你们的粮食……”
“不!这是我送给你们的,不算拿的,谢谢你们来帮我们打美国人。”
她急忙把瓦罐放下来,露出里面的东西:有玉米,馒头,打糕,甘红薯,晒干的野菌子,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食材。
徐青也没办法,人家是好意,看着她站在那不愿走,他也不可能撵人家走。
正好千里等人也出来了。他连忙把她的来意告诉大家。
“姑娘,这我们不能收。”
千里看着地上的瓦罐和食物,抬头道,“我们来的时候就有规定,不能擅动朝鲜老百姓的一草一木!更何况,把这些给了我们,你自己家吃什么?”
一说完,他就已经发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。
他正要解释道歉:“不好意思,我……”
“没事!”女孩笑了笑,看起来并不在意,“你们叫我小花就行了,阿嬷妮、阿爸吉平常都是这样叫我的……虽然他们死在了炮火下,但要是知道你们来打仗,一定也会把我们的粮食送到你们手里!”
说完她怕战士们不信,又说道:“你们……要是不收下,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。”
众人又劝了几句,她不动于衷,真就在山洞外屈膝坐了下来。
看着马上到凌晨,天气越来越冷,已经快到零下十几度,众人也都被这个平静而又倔强的女孩惊到了。
千里和梅山商讨了一下,开口道:“金……小花姑娘,你的这些粮食我们真的不能收,但是这外面这么冷,要是不愿意下山,可以先进来避避寒。”
她轻轻点头,一声不吭的跟着大家进了山洞。
众人无奈也就随她去了,只是多留了份神,只要不碰他们的装备和物品就行。
进了山洞里面,众战士又平静下来,小花姑娘自己也找了个干净的地上,盘坐下。她把瓦罐打开放在地上,一点点的把粮食拿出来放在地面。
里边还有一盒泡菜,一打开,清香酸甜的诱人香气,让所有人忍不住喉咙滚动了一下。但在连长伍千里的注视之下,都一一不舍的把头转了过去
她看着大家忍不住笑了,随后又轻轻的问:
“我,能跟着你们吗?”
徐青看向千里,但是他没有说话,只好代为答道:“恐怕不行,我们去的地方太危险。”
“我可以当卫生员……我还会做饭!”
“我们有自己的任务,而且带的都是干粮。”
女孩沉默了。
大家也有些不忍心,雷公笑着开口:“不聊这个,既然都睡不着,不如来唱唱歌吧?”
梅生皱眉:“不能唱歌,声音会暴露位置。”
“那就轻轻唱。”
这下他没说话了。
“唱啥?”
徐青小声问。
大家没吱声,张小山站了出来:“那我起个头吧!我给大家唱一个喀秋莎,有人听过吗?”
余从戎第一个拍手:“当然听过,快唱,快唱!”
“嗯。”张小山也不客气,咳嗽了两声,就坐着轻声唱着:
“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,
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。
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,
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,
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,
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。
啊!这歌声姑娘的歌声,
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。
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,
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。
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,
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……”
他是首都人,带着北京口音,唱起歌来端正低沉,哪怕声音不大,依旧让人投身其中。
七连有战士是文艺兵出身,有手风琴,梅生也带着口风琴,但在这个行军的重要途中,他们都没有吹奏,而是随着歌声轻若无闻的哼唱。
一曲唱完,众战士轻微拍手,在异国他乡感受着熟悉的红色歌曲,都有些出神。
小花姑娘看着大家:“我……可以给你们唱一支歌吗?”
雷公笑呵呵点头:“当然可以。”
徐青、余从戎、平河,包括千里梅生都放下沉思,静静看着她。
她大大方方站起来,出人意料的跳起舞来。她边跳着,一边笑着开口吟唱:
“아리랑아리랑아라리요
아리랑고개로넘어간다
나를버리고가시는임은
십리도못가서발병난다……”
余从戎小声问:“这是朝鲜民歌?”
梅生开口:“对,阿里郎之歌。”
小花姑娘似乎看出了大家的疑惑,下一句开口便换成了中文:
“阿里郎,阿里郎,阿啦里噢!
攀越阿里郎所有的山峰,
阿里郎只有山峰十二座,
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,
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……”
余从戎一拍手:“爱情歌曲啊!”
徐青:“怎么,不爱听,喀秋莎也是爱情歌。”
“爱听,怎么不爱听?”余从戎摇头,“小花姑娘唱的多好听啊!”
雷公点头:“多好的嗓子,如果不是打仗……”
他没有再说下去。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。
这首民族歌曲这里几乎都没听过。
但哪怕如此,大家都能听得出这不仅仅是一首写爱情的歌,动听的旋律里有着一种内心对和平、对幸福和平生活的缓缓述说,他们在她的歌声里听出了深沉而又活跃、伤感而又乐观的莫名感受。
这样的时候,这样的歌曲,在这样一个刚刚家破人亡不久的小姑娘身上唱出来,那该是多么难过的往事情绪?
众人看着她,越发觉得这个可爱又爱笑的朝鲜族女孩让人怜惜。
而小花姑娘则在山洞里轻轻跳着舞步,在小小的范围内轻身转挪,轻声细语的哼唱着,脸上在笑着,仿佛没有忧伤。
她有刻意的放低声音,却依旧掩盖不住如黄鹂鸟般的嗓音,缠绵繾卷,略带哀婉,带着所有人仿佛回到了家乡,回到了祖国……
“阿里郎,阿里郎,阿郎里哟,
一步步走上那阿里郎山岗。
阿里郎山岗啊十二道山岗,
十二道山岗是你美丽春光!
我的郎君翻山过岭,路途遥远,
晴天的黑夜里满天星辰,
那边的那座山便是白头山吧,
冬至腊月也有金达莱花儿绽放……”
一曲完毕,她牵着裙角微微欠身,众战士们轻轻的拍手,没有声音。但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徐青问:“小花姑娘,金达莱花是什么?”
“杜鹃花,朝鲜的国花。”
她笑:“也是我最最喜欢的花。”
“下雪了……”
正说着,有战士轻声念叨。
徐青从洞口往天上看去,纷纷片片的雪在往下落,密密麻麻,像梦境,像天上飘下柳絮,更像一梭梭子弹。今夜的天气会非常冷。
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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